乐大豆谈邱志杰:
传播知识,或是译者的角色
文/乐大豆,译/朱晓闻
“他们创造了一种抵抗力,以藐视一切约定俗成。”
–克里斯丁·麦斯纳的录像装置《什么的自由》节选,2015-2016
眼下,权威民粹主义——正如斯图尔特·霍尔对当下欧洲的定义那样,正明白无误地将世界分裂成恐惧、虚无主义和不平等盛行的种种板块。* 在我看来,想要与此趋势抗争,就必须将传播知识 的必要性置于该项工作的核心。人文主义正濒临崩溃的边缘,文化间的桥梁必须比任何时候都要更为巩固。这种巩固倒并非像我们常见的那样,秉承后帝国主义的理念——向“他者”“传递”内容或是制造“曝光率”。我所说的,是超越“传输”异国情调的交流。这是一种赋权于“翻译者”和“跨文化代言人”的行为,令他们在不确定的“中间状态”里真正起到连接的作用。
*不平等会在世界范围内持续发酵。社会矛盾完全不会促进新一轮的阶级斗争,反而会愈加以其他形式出现,比如种族主义、极端国家主义、性别歧视、少数族裔和宗教竞争、排外、恐同以及其他致命的狂热。这些头脑发热的人(其中很多是穷人)相信,胜者为王——甚至可以不择手段,秉持这一想法的人对关爱、同情心和善良等美德肆意诋毁。新达尔文主义者大获全胜,他们创造历史的方式在各种掩盖之下,实则奉行种族隔离,这一行径将会成为新的法则。他们为更多的分离主义者铺路,为更多的高墙奠基,为更多的边界挥舞军旗,为更多的警察暴力制造死亡,为更多不对等的战争吹响号角,为民主体系中的同盟和无数内部分歧制造更多分裂的理由。以上所有这些都非事故。如果有区别的话,这是结构转变的症状,随着新世纪的进程只会越来越明显。二战以后,我们所知道的世界、长期的非殖民化进程、冷战和共产主义的消亡,都已经结束了。另一出更漫长而致命的游戏才刚开始。21世纪上半叶的主要冲突不会针对宗教或是文明,它会针对自由民主和新自由资本主义、金融法则、人民法则、人文主义和虚无主义。阿西里·姆边贝 《人文主义时代正在终结》, Mail&Guardian Africa’s Best Read,2016年12月22日,
http://mg.co.za/article/2016-12-22-00-the-age-of-humanism-is-ending.
我所说的“译者”是指特定的文化中介群体(包括个人、团体和机构),他们或齐心协力,或单打独斗,将自己置于敏感的境地。身为一名译者,就难免犯错,也需接受这一现实。译者们用行动创造知识,他们精力旺盛,在不同文化与语言之间身体力行、研精致思,他们不仅从语义上不断定义、再议,也从视觉、文化和历史各方面参考资料。这就意味着,翻译这一行为在文化族群之间建立了交流的纽带,翻译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长途跋涉。在这一过程中,译者成就了我们所谓的“多样性”,正是这一要旨允许了跨文化语言的存在。翻译的责任在于同时考虑多种来源、语意和文献,确保它们不仅是来自某一特定的、高高在上的系统或是霸权文化的立场,然后综合所有这些考量,去起草基本的语言表述系统。
据此,这一不稳固的知识架构在摸索中不断尝试、不断动摇、保持相对,通常为学术界提供了不同的可能,后者秉持科学的世界观,在我看来像是黑暗中水晶般明澈的知识结构,俨然人类历史的银河。
就此种意义上来说,艺术家与文化工作者在不同文化间构建桥梁,他们借助于上文提到的流动性。邱志杰是其中新一代的佼佼者,他在恐惧、限制和简单化之间创造了相对自由的空间。
这一自由空间不仅带领我们观察世界(汉语中“世”代表了众生),同时也重新建构了这一世界;艺术家、机构和经营者能够将情感作为激发不稳定真相的工具,即使源自机构,仍然真实有效。而机构自身总能创造性地建立无数矢量真相——甚至科学方面的——这些真相诉说着复杂的启示。
在这不稳定的文化存在形式之隙,艺术家和文化工作者们担任着门将的职责,承负着不同文化世界间的道德影响。正因为此,艺术家和文化工作者们需要比以往更积极地投身于系统之间的裂缝中,不仅在他们熟悉的文化领域,还包括系统构架:机构、经济和政治领域。
然而,当文化译者们需要与政治挂钩时,政治也可能影响到跨文化交流,造成棘手的影响。情感反馈既可以作为开阔眼界的工具,也可以成为控制的工具,类似于在沉默中施加压力。这一点,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近期的一封公开信中可见一斑。他将马克思主义与佛教教义进行比较并指出,两者的本意都在于安定社会。
“共产党人能不能学佛?说实话,真的能!太能了!学佛什么?就学佛的大爱和无私”
如果情感反馈确实可以被引入控制工具的歧途,跨文化领域的艺术家和制作人就必须行动起来,改变甚至劫持这些系统,在“中间状态”里工作,与之对话,用创作表达异议。
在此背景下,邱志杰代表着游走于不同领域、深邃精湛的艺术家的典范,作为一名艺术家、商人 、教育者、政治活动家,他的视野和观念的暧昧性通过强大、果敢、深远、明晰的姿态与图像进行呈现。如果没有恰如其分的中介和语言精准的翻译,这些图像将在大中华区以外的语境中维持沉默。
正因如此,策展团队和艺术家提出了结构散漫的方案,你手中的这本书也侧重于对跨文化交流的强调,我们希望以这一观念的转变来挑战观众。本次展览希望以全新的方式来对待艺术作品和其背后的哲学思考,并借此解读邱志杰的创作、生活、行为。
从个人角度来说,对翻译工具的关注也代表了 Arthub 的新方向。我于2007年创立了这个组织,并担任总监至今,当跨文化交流需要新的系统之时,我们就应运而生了。
作为结语,我想说,邱志杰在欧洲的首次回顾展对我们而言,成为了一次有趣的巡回展览实验,通过“小心翼翼”地解读、解密和翻译,本次展览将根据不同语境变幻出不同的展现形式。只有通过这一项复杂的跨文化工作,本次展览才能称得上是一次成功的、没有目的地的、出人意料的旅行。
–乐大豆,台北,2017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