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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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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最佳 61
乐大豆对谈邱志杰,
不朽与不息,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

不朽与不息

乐大豆与邱志杰关于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对谈

在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的对谈中,邱志杰为我们揭示了跨文化的语境中对身份、理解、互译等问题的阐释,同时,也展示了一个观看历史完全不同的角度——跨跃时空的、从文明之初到当下相互传承的历史,而不是由个别和突发的英雄书写的历史。

希腊传统中的英雄,在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宣言中, 被“不息”概念所瓦解。

邱志杰是一位在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家,也是一位有着传统大师传承的艺术家,在他的带领下,今年的中国馆的中心有了标志性的转移。在他的艺术所承载的大师面前,邱志杰更像是一个弟子。大师和弟子之间的关系,有时比儒家所说的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深远;它蕴含着重大的社会和文化责任,同时又谦逊的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比个体更强大的整体的一部分。本次中国馆展览被构建成一个复杂的历史和传统剧场,与当代艺术重新碰撞出活力。这种古今的碰撞为我们重现了一个作为文化建构的中国的风貌。

乐大豆说,本次关于“不息”的对谈对我和邱志杰都有切身的关联。不久前我们都失去了我们的父亲,失去了与离我们最近的“过去”的物质关联,只有在历史中遥相呼应。

乐大豆:你谈到了中国式的智慧和中国文化艺术,全球的观众该如何理解这些?该如何翻译你想表达的来避免狭隘的异国式的理解?

邱志杰:我要带去的不是“中国当代艺术”,而是“当代中国艺术”。这么多年在国际艺术展览中混,我的经验是,不要有翻译的心态,不要为了翻译而降低自己的标准,生怕老外不懂,把自己搞得很浅显易懂,最后会失去值得尊重的重量。文化交流的顺畅程度永远不应过于乐观,但一边不乐观一边要相信,自信和坚定的价值观,一定会散发出能量,会产生感染力和穿透力。所以我是抱着一种做贡献的心态,提建议的心态。双年展不是奥运会,也不是世博会。它不是为旅游业做广告。它要展示的,是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处理各自问题和共同问题的想象力和行动力。我们要有尊严地参与,积极地贡献。

乐大豆:是否可以解释一下本次中国馆主题《不息》的含义?展览在意象上将以“山•海”与“古•今”两个相互流变、转换的“阴•阳”结构来展开叙事。“愚公移山”和“精卫填海”这两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构成“山”与“海”对应的意象。是否可以结合“不息”来为我们深度阐释一下?

邱志杰:在中国古而至今的文化传统中,中国人并不在意不朽,而是追求不息。在“愚公移山”的故事中,不朽的太行山王屋山在生生不息的愚公家族面前让路。山海经中的“精卫填海”也是类似的故事,只要子子孙孙不断,那即便是用石子和枯叶也能将海填平。中国神话和古代文本中充满变化的故事,似乎也是一股不息的能量,中华文明不断破茧化蝶,与沧海桑田共造化。

中国艺术家有一种极强的历史感,对我来说,中国艺术绝不是任何一个生死有命的中国艺术家的个体创造,而是一场历时五千年的集体创作,这是一代代艺术家不断卷入的,一场跨越千年的唱和和雅集。我看黄宾虹的题画文字,永远念念叨叨的宋画怎么怎么样。中国艺术家经常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创作。他的创作,总是一种应答,总是一种开启。总是在期待唱和。总是可以加以批注和题跋。所以我选择“不息”这个概念,作为对于“永生”的回答。

乐大豆:李嵩的《骷髅幻戏图》和马远的《十二水图》二幅宋代古画共同构成展览的“引文”。你要如何表达这这两张画的重要性?

邱志杰:两者都涉及到中国人独特的精神世界的构成,尤其是生死观和时间观,他们共同指向了“不息”的意象。《骷髅幻戏图》图绘的是近乎超现实的民间生活场景,提线木偶带有的无穷后推的隐喻,骷髅和幼儿的并置,哺乳的妇女,民间货郎作为游戏组织者和生命教育的演示者的角色,为中国人不息的生命哲学找到一个日常生活中趣味盎然而绝不恐怖的落脚点。而马远在十二张《水图》中展示的对平静与激昂、有限与无限、顺逆与远近的领悟能力,则是中国绘画史中对于不息的生命能量近乎哲学的表述。中国人的胸襟和达观,在这两件宋画中被完整地构造出来。

乐大豆:在展览中你将如何呈现这两张画?

邱志杰:苏绣大师姚惠芬不仅将以精湛绝伦的上百种针法再现《骷髅幻戏图》,也将参与汤南南《遗忘之海》的创作。邬建安与皮影大师汪天稳已经多年合作,再此展中将针对马远《水图》和山海意象展开新的创作。而出生于木偶剧团的汤南南与皮影大师汪天稳,来自上海金山的邬建安与苏州的姚惠芬,江南的姚惠芬与西北的汪 天稳,印尼归侨汤南南与江浙人邬建安,也将交叉产生出新的作品。这样,整个展览将形成互文性的集体创作网络。

乐大豆:你可以介绍一下展览里的表演元素是如何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和鲲鹏变换这三个神话故事相关联的?

邱志杰:《不息-移山填海》多媒体皮影表演是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不息》展览的核心作品,也是我和四位参展艺术家交叉合作的集体创作。

展厅里将设置三个皮影表演和录像投影屏幕,汪天稳与汤南南、邬建安合作制作的皮影形象在这三个屏幕中上演。预先制作的录像投影内容将取代普通灯光成为这场皮影表演的光源。来自中国陕西华县的6位艺人将担任皮影操作和乐器演奏及演唱。

表演的故事基于三个中国传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和鲲鹏变化。三个屏幕分别对应于这三个传说。三个屏幕的内容也互相连接。精卫鸟加入愚公移山的场景,促成了最终把山搬走的过程。而移山填海的过程促成了鲲化为鹏,飞往北溟。

真人的演出、机械表演和录像中的表演互相交叠。录像中的皮影形象与现场的皮影演出互相交叠,三个屏幕不断地在展厅中环状移动,每个位置上的表演内容也在三个故事之间切换。现场两位苏绣艺人在绣棚上不断地绣石头的图像,小投影落在绣棚上,太空和海浪的图像使石头看起来在不断地飞行。绣娘刺绣的过程也通过实时摄像进入屏幕画面,加入整个表演。

观众将可以散布在展厅各处,既可以观看幕布正面的表演,也可以观看幕布背后操纵皮影的过程或绣娘们的工作。

乐大豆:展览的观念非常重要,它提供了一个非常不同的方式去解读由一系列个人所组成的“传统”。请介绍一下这部分在展览中是如何处理的?

邱志杰:与往届中国馆截然不同,本届中国馆展厅特别设置了文献区,展示四位艺术家各自的师承,进一步把“不息”由意象和气场,落实为文献的证据。每一个中国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师承,也都会同时是一个教师。只要他们在创作,他们的老师就不会死去。

这样一种雅俗新老之间重重叠叠的唱和和对歌,聚集起的是不息的能量场。这将完全不同于西方式的个人创造模式。

这就是中国艺术生生不息的秘密。当代的中国艺术,一脉相承。 这就是中国人对于“艺术永生”的回答。